希臘古甕頌
[英國]濟慈
你委身“寂靜”的、完美的處子,
受過了“沉默”和“悠久”的撫育,
呵,田園的史家,你竟能鋪敘
一個如花的故事,比詩還瑰麗:
在你的形體上,豈非繚繞著
古老的傳說,以綠葉為其邊緣,
講著人,或神,敦陂或?卡狄?⑴
呵,是怎樣的人,或神!在舞樂前
多熱烈的追求!少女怎樣地逃躲!
怎樣的風笛和鼓鐃!怎樣的狂喜!
2
聽見的樂聲雖好,但若聽不見
卻更美;所以,吹吧,柔情的風笛;
不是奏給耳朵聽,而是更甜,
它給靈魂奏出無聲的樂曲;
樹下的美少年呵,你無法中斷
你的歌,那樹木也落不了葉子;
魯莽的戀人,你永遠、永遠吻不上,
雖然夠接近了——但不必心酸;
她不會老,雖然你不能如愿以償,
你將永遠愛下去,她也永遠秀麗!
3
呵,幸福的樹木!你的枝葉
不會剝落,從不曾離開春天;
幸福的吹笛人也不會停歇,
他的歌曲永遠是那么新鮮;
呵,更為幸福的、幸福的愛!
永遠熱烈,正等待情人宴饗,
永遠熱情地心跳,永遠年輕;
幸福的是這一切超凡的情態(tài):
它不會使心靈饜足和悲傷,
沒有熾熱的頭腦,焦渴的嘴唇。
4
這些人是誰呵,都去赴祭祀?
這作犧牲的小牛,對天鳴叫,
你要牽它到哪兒,神秘的祭司?
花環(huán)綴滿著它光滑的身腰。
是從哪個傍河傍海的小鎮(zhèn),
或哪個靜靜的堡寨的山村,
來了這些人,在這敬神的清早?
小鎮(zhèn),你的街道永遠恬靜;
再也不可能回來一個靈魂
告訴人你何以是這么寂寥。
5
哦,希臘的形狀!惟美的觀照!
上面綴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還有林木,和踐踏過的青草;
沉默的形體呵,你像是“永恒”
使人超越思想: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舊;在另外的一些
憂傷中,你會撫慰后人說: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就包括
你們所知道、和該知道的一切。
1819年5月
(查良錚譯)
【注釋】
[1]敦陂(Tempe),古希臘西沙里的山谷,以風景優(yōu)美著稱。阿卡狄(Arcady)山谷也是牧歌中常歌頌的樂園。
【賞析】
在《希臘古甕頌》中,抒情主人公觀賞著古希臘文化的遺物---只古甕,上面描畫了兩幅來自希臘生活的場景。第一幅描繪在一個鄉(xiāng)村美景中的樂手和戀人們進行著人神共舞的活動,抒情主人公努力使自己和這些角色同一化,因為對于他來說,他們代表著永恒的完美,而這完美只能被藝術所捕獲,它和現(xiàn)實生活不一樣,現(xiàn)實生活在濟慈的《夜鶯頌》中被描繪成“疲勞、熱病,和焦躁”。而古甕則是一個被凍結在時間中的形象,畫面中的情人們將永遠相愛,雖然他們永遠無法完成他們的渴望,樂手將永遠在不會落葉的樹下演奏樂曲,雖然永遠無法發(fā)出聲音。這默然、冰冷但充滿藝術魅力的古代雕刻珍品,似乎向詩人透露出某種永恒的信息。不過,雖然在希臘古甕上,鄉(xiāng)村生活的和諧體現(xiàn)了某種生命的靈動與新鮮,呈現(xiàn)出理想生活的價值,傷感,抒情主人公也非常?幕這種存在方式,但最終,這些畫面還是讓他悲傷,因為希臘古甕所描繪的圖景雖然美麗,并且似乎是永恒的,但它畢竟不是生活本身。
《希臘古甕頌》最早發(fā)表在《藝術品年刊》上,在這一版本中,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和古甕是融合的,不幸的是,濟慈的編輯為了使詩意集中在古甕的永恒性上,在其他版本中通過修改淹沒了抒情主人公的聲音,淡化了抒情主人公與古甕的情感聯(lián)系,這使得詩歌更像是對一個美的對象的頌歌了。而真實的情況是:詩人在寫作過程中,自己的情緒進入了他所描寫的希臘古甕的人物形象中。他內(nèi)心思想的催化劑來自朋友羅伯特·本杰明·海頓,在閱讀了海頓對拉斐爾的評論后,那些催動作者意念的閃電般的沖擊給濟慈以巨大的詩情,雄心、愛和死亡這些強烈的情緒和濟慈對人生消極面的極度敏感形成了鮮明對照。海頓提示他通過一個希臘花瓶的發(fā)現(xiàn)來表現(xiàn)他自己的生活,不是一個簡單的對古甕的頌歌,而是將古甕作為一個想象性的藝術形象進行創(chuàng)造,來呈現(xiàn)自己關于生活的思考。
在對古甕圖畫的描寫中,詩人的情感通過活在希臘古甕上的形象得以表現(xiàn)和傳達。在第二節(jié),笛手雖然是一個“魯莽的戀人”,但他“永遠、永遠吻不上”,畫面的靜止似乎是一種宿命的分離,帶給作者無限張惘的感受。但是笛手“將永遠愛下去,她也永遠秀麗”,作者用贊美的筆觸又表達了自己對這種永不能達到的愛的憐愛。詩中笛手的形象潛藏著作者的影子,傳達出詩人內(nèi)心激烈的情緒。在創(chuàng)作這首詩前不久,濟慈也有自己失意的愛情經(jīng)歷,他和凡妮·布朗妮的愛情無法圓滿,因為詩人沒有足夠的錢去和心愛的人成婚。這種隱約的情緒出現(xiàn)在濟慈的抒情主人公和希臘古甕上的形象之間,抒情主人公再現(xiàn)了濟慈自己的生活,古甕上的圖像也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風俗紀事的客觀性,成為濟慈情感苦難的熔接點。
在第三節(jié),古甕人物所處的背景正是春天的時光,抒情主人公說道,“你的枝葉/不會剝落,從不曾離開春天”,古甕總是有能力讓春天永駐,在古甕的圖像中,濟慈的抒情主人公表露了他自己居留于永恒的春天的渴望。但詩中又說,這雖然是一個“幸福”的春天,它卻會使心靈“饜足和悲傷”,這體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關于生和死的無法協(xié)調(diào)的矛盾的情緒,詩人總是在良辰美景中顯露出一絲隱憂,這幾乎體現(xiàn)在他所有的詩歌中。在第四節(jié),古甕上用作犧牲的小牛和犧牲儀式讓人緬懷已離我們遠去的古代人們的生活。在某種意義上說,古甕上古希臘的祭祀儀式只是一個靜止的畫面,我們無法得知其背后的故事,而這就像濟慈想象自己的詩在自己死后也會沒有人知道其背后的意思一樣。這樣我們就發(fā)現(xiàn),濟慈這一時期的個人情緒和詩歌的情調(diào)是結合在一起的。詩人的情緒是由這一段特殊的生活造成的,他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焦慮,他對自己詩歌未來的存在和意義的焦慮都注入到對希臘祭祀的畫面描寫中,詩人的情感也在這希臘古甕的風景中得到了濃縮性的表達。(俞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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