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凡是識得幾個字的中國人,都能背得出的。尤其心緒不佳,一腦門官司的時候,尤其倒霉的事情,總纏在屁股后邊的時候,讀這兩句詩,能起到一點舒緩的作用。因為你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有麻煩的人,非你一個。
記得當右派的晦暗歲月里,有時候,人之不被當人對待,挺憋悶,悶到無以復(fù)加,就常常于無人處,將李后主這兩句,嘯出來。山,很高,很陡,聲音撞回來,也頗壯觀,頓覺痛快。雖然此舉很阿Q,但消解一下心頭那股鳥氣,也能得到片刻的輕松。這也是中國許多帝王中尚能記住李后主的原因,就由于他的詩,其他兇的、壞的、王八蛋的,應(yīng)該千刀萬剮的,死了也就死了,誰記得住他們。
李煜要是始終只做詩人,不做皇帝,或許最后的結(jié)局,不至于那么悲慘;那樣,他在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說不上中國第一,舉世無雙,至少其精品佳作的數(shù)量,能與本土的李白杜甫蘇東坡辛棄疾,西方的拜倫雪萊歌德普希金,不埒上下?墒牵司庉嫷摹度莆宕~》,只存其詞40首,其中尚有一些存疑之作,實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作為皇帝,他輸?shù)煤軕K,作為文人,他死得很慘,真是令人悲哉哀哉的事。
那個鴆死李煜的宋太宗趙炅,其歹毒,其殘忍,也極其不是東西。從文學(xué)史的角度考量,他除掉皇帝事小,除掉詩人事大;实圻@個差使,誰都能干,“黥髡盜販,袞冕峨巍”,那么,阿貓阿狗,白癡呆蟲,坐在金鑾殿上,同樣人模狗樣,挺像回事的。而能留下璀璨篇章,千古傳唱的不朽詩人,卻不是隨便拉一個腦袋來就能充數(shù)的。
可惜,他死時才四十二歲,今天看,只能算“知青后”一代作家。
在中國,皇帝寫詩者,頗多,不過都是當上皇帝以后,附庸風(fēng)雅,才做詩。李煜不然,他是先當詩人,再做皇帝。別看次序先后的顛倒,差別卻是很大,先做皇帝,爾后做詩人,屬客串性質(zhì),不過游戲而已;先做詩人,接著再做皇帝,就不能客串,不能游戲了?衫铎弦恢痹诳痛,一直在游戲,當專業(yè)詩人,做業(yè)余皇帝,最后只有亡國滅命一途。
他全部的錯,就錯在這里。
詩人就是詩人,詩人的最佳生存方式,就是寫詩,皇帝,是當不得的。凡詩人,其感情特點有三,一,沸點低,容易沖動;二,脆度低,容易沮喪;三,耐力低,容易泄氣,把國家交到他手里,非砸鍋不可。曹操就非常明智,他的詩寫得絕棒,在皇帝詩人行列中,不排第一,也排第二?伤f什么也不當皇帝,孫權(quán)蠱惑他,老兄干吧,他說,得了吧,你要把我架在火爐上烤。∷,他雖然比皇帝還皇帝,硬是不上轎。李煜受命之初,也曉得自己不是這塊材料,可他實在無可推托,同時,我估計此君大概也不想太推托,怎么說,皇帝也是個美差,于是,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宋?蔡滌《西清詩話》載:“藝祖云‘李煜若以作詩工夫治國事,豈為我虜乎?’”
趙匡胤的事后諸葛,看似有理,其實,這位大兵,還是不甚懂詩,不甚懂得詩人。一個真正的詩人,從頭到腳,從皮到骨,甚至到骨頭縫,到骨髓,都是詩人氣質(zhì)。也就是王國維在《人間詩話》里所說的那個“真”,他認為“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彼,即使按藝祖所云,李煜悉心治國,不做詩,不做詩人,可他只要血液中詩人的“真”去不掉,就當不好南唐國主。
隔岸相望的趙匡胤,雖然篡了后周帝位,但卻繼承周世宗柴榮的遺志,一直厲兵秣馬,要將南唐滅了。可南唐國主,詩人第一,皇帝第二,不是不知道處境危殆,而是知道了也無所作為。一不積極備戰(zhàn),二不養(yǎng)精蓄銳,三不奮發(fā)圖強,四不全民抵抗,“日與臣下酣飲,愁思悲歌不已,”(《新五代史》),沉湎于酒中、詩中、歌舞中,脂粉氣中。如此這般,詩人啊,你不完蛋,焉有他哉?
孔夫子認為,君子應(yīng)該“放鄭聲,遠佞人”,李煜恰恰相反,一方面,聲色犬馬,驕奢淫逸,纏綿后宮,荒疏政事;一方面,吟唱酬和,品評詩詞,琴棋書畫,賞鑒推敲,只顧忙自己的,將國事托付給只會坐而論道的文人學(xué)士。長江天塹,從來為江南屏障,趙匡胤攻打南唐,便有了在江上架橋的構(gòu)想。南唐的君臣們,聽到這個傳聞后,不但毫無警懼之意,竟哄然一噱,看作天大的笑話!办铣趼劤⒆鞲×海^其臣張洎,洎對曰:‘載籍以來,長江無為梁之事。’煜曰:‘吾亦以為兒戲耳!’”(《宋史》)
這個一塊兒跟著打哈哈的文人張洎,就是十足的害人精了。后來,城陷,他說他要殉國,大家等著看他如何殺身成仁,一轉(zhuǎn)眼,他又不打算死了,他說,我要當了烈士,誰為國主寫投降書!就是這位投降派,“為江南國主謀,請所在堅壁以老宋師。宋師入其境,國主弗憂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誦經(jīng)、講《易》,不恤政事,軍書告急,皆莫得通,師傅城下累月,國主猶不知”。(《續(xù)資治通鑒》)
李煜,作為詩人,一流,甚至超一流,作為皇帝,三流都未必夠格。說是庸君,對他客氣,說是昏君,也無不可。他所干過的殘害忠良,屠殺直臣,寵信小人,依賴奸邪的累累惡跡,不比歷史上別的混蛋皇帝差。
不信,抄下面幾段,以作佐證:
南郡留守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中朝忌之,潛使人畫仁肇像,懸之別室。引江南使者觀之,問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將來降,先持此為信!庇种缚震^曰:“將以此賜仁肇。”國主不知其間,鴆殺仁肇。
“國勢日削,用事者充位無所為,江南內(nèi)史舍人潘佑憤切,上疏極論時政,歷詆大臣將相,詞甚激訐!焙笠驙窟B,“國主疑佑之狂悖,收佑,佑即自殺!
時宿將皆前死,神衛(wèi)統(tǒng)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勛者,年尚少,國主委以兵柄,繼勛素貴嬌,初無效死意,但欲國主速降而口不敢發(fā),每與眾云:“北軍強勁,誰能敵之!”聞兵敗,則喜見顏色,曰:“吾固知其不勝也!”偏裨有摹敢死士欲夜出營邀戰(zhàn)者,繼勛鞭其背而拘之,由是眾情憤怒。是月,國主自出巡城,見宋師立柵城外,旌旗滿野,知為左右所蔽,始驚懼,乃收繼勛付獄,殺之,軍士爭臠割其肉,頃刻都盡。
遣使召神衛(wèi)軍都虞侯朱全?以上江兵入援。全?擁十萬眾屯湖口,諸將請乘江漲速下,全?曰:“我今前進,敵人必反據(jù)我后。戰(zhàn)而捷,可也,不捷,糧道且絕,奈何?”乃以書召南都留守柴克貞使代鎮(zhèn)湖口,克貞以病遷延不行,全?亦不敢進,國主屢促之,全?不從。(以上均《續(xù)資治通鑒》)
性驕侈,好聲色,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新五代史》)
八年春,王師傅城下,煜猶不知。一日登城,見列柵在外,旌旗遍野,始大懼,知為近習(xí)所蔽,遂殺皇甫繼勛。(《宋史》)
江南李主佞佛,度人為僧,不可數(shù)計。太祖既下江南,重行沙汰,其數(shù)尚多,太宗乃為之禁。(宋?王泳《燕翼詒謀錄》)
江南李氏進貢中國無虛月,十數(shù)年間,經(jīng)費將竭。(《江表志》)
雖然此君為帝,很糟糕,但比之歷代窮兇極惡的獨夫民賊,李煜屬于既無大善,也無大惡的一個。加之大家對他的詩懷有好感,對他的死抱著同情,也就不咎既往。而且,為帝之初,大概還是做了一些不庸不昏的善政,陸游在《南唐書》里說,“境內(nèi)賴以少安者,十有五年!苯线@塊地方,只要不打仗,就豐衣足食,也許由于短暫的偏安小康局面,拿進貢的銀子買來的和平,詩人又不安生了,領(lǐng)導(dǎo)潮流,別出心裁,異想天開,匪夷所思地興起一股纏足之風(fēng)。
飽暖思淫欲,也真是拿這位“食色性也”的皇帝無可奈何。
據(jù)清?錢泳在《履園叢話》中考證:“裹足之事始于何時?《道山新聞》云:‘李后主窈娘以帛繞足,令纖小屈足新月狀!瓶c有詩云:‘蓮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蝰耗锒饕。張邦基《墨莊漫錄》,亦謂弓足起于南唐李后主,是為裹足之始!庇伤甲髻,直到辛亥革命才終結(jié)的纏足陋習(xí),據(jù)西方學(xué)者靄理斯認定,這是一種性虐待的變態(tài)行為。竟折磨漢族婦女,達一千年之久,這位詩人皇帝,按上海話講,可就是真正的作孽了。中國出了三百多位皇帝,獨他這個舉動,是最出格的,最具其個人色彩的,稱得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哪怕全世界的皇帝加在一起,也找不出一位用這樣方法青史留名者。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故爾“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韓非子》),中國人習(xí)慣了上面咳嗽,下面感冒,皇帝放屁,臣民就是五雷轟頂,誠惶誠恐。要是這位情圣兼詩人,不當這個國主,沒有這份最高權(quán)力,會弄成舉國皆小腳娘子,蔚然可觀的盛況來嗎?所謂群眾運動,說到底,是運動群眾。如果李煜僅僅是一位詩人,有這種變態(tài)心理,頂多騙騙幾個沒頭腦的女孩。但他是至尊至貴的天子,發(fā)出史無前例的纏足號召,馬屁精跟著起哄,御用文人跟著鼓吹,可憐的老百姓敢不雷厲風(fēng)行么?
所以,權(quán)力這東西,很怪,很可怕,它具有一種催化劑的作用,能將人性中的最本質(zhì)的惡,釋放出來。釋小惡,則斤斤其得,孜孜其欲;釋中惡,則不擇手段,無所不為;釋大惡,則恬不知恥,倒行逆施。這公式就是:“權(quán)力+誘惑=邪惡”。越大的權(quán)力,越大的誘惑,也就產(chǎn)生越大的邪惡。私欲膨脹到了極點,野心萌發(fā)到了極點,最后就成了晚期的癌癥患者,轉(zhuǎn)移擴散,不可救藥。
李煜做一個純粹的詩人時,頂多是優(yōu)哉游哉的公子哥兒,石頭城中的第一情種;可一當上惟辟作威,惟辟作福的皇帝,權(quán)力使他往昏君方向發(fā)展。提倡纏足,就是他的惡的一次釋放。
老實講,手中握有權(quán)力,是了不起的,神氣活現(xiàn),吆五喝六,前呼后擁,屁股冒煙;對有些人來講,是禍,是福,還得兩說著呢?這些年,冷眼旁觀周遭的文人,當官當?shù)冒司挪浑x十者,固然有,而當官當?shù)寐暶墙澹旓L(fēng)臭四十里者,好像更有。小人得志,蠅營狗茍,欺世盜名,永無厭足,在權(quán)力催化下引發(fā)的人性畸變,哪里還有什么文人品味,一張肉臉上活生生寫著名利二字,令人慘不忍睹。
繼而一想,這班人寫不出東西,不撈名謀利,又能干什么呢?
王國維所說的“真”詩人,那是有“真”本事的。治國為其短,寫詩為其長,打仗是其短,作畫是其長。《珍席放談》一書說:“江南李后主善詞章,能書畫,盡皆臻妙絕。”作者高晦叟,為宋代人,距李后主不遠,有這個評價,足見詩人風(fēng)流絕世,才華絕代,并非溢美之詞。
公元962年(宋建隆二年),李煜繼位之時,給趙匡胤打了個報告,他對他自己不適宜當皇帝,更適宜當詩人,很清楚地表明了內(nèi)心的苦衷。“臣本于諸子,實愧非才,自出膠庠,心疏利祿,被父兄之蔭育,樂日月以優(yōu)游,思追巢許之余塵,遠慕夷齊之高義……”(《宋史》)本來,李煜毫無繼位的可能,其父皇李?之后,說好了的接班人,有兩個“兄終弟及”的叔叔,還有一個立為太子的哥哥,怎么也輪不著他,注定要當一輩子閑云野鶴,所以,他思想上沒有一點點儲位的準備,也不存有絲毫覬覦皇位的野心,他一天到晚,美女,醇酒,吟詩,作畫……享受生活,徜徉在詩歌和美學(xué)的王國里。
他排行老五,那龍椅根本輪不著他坐,他就成了金陵城內(nèi)的王孫公子,風(fēng)流情圣,桂冠詩人,快活神仙。但是,上帝愛給人開個玩笑什么的,很快,將其接位途程上的障礙物,一一請到了天國。閣下,你就等待著加冕吧!一個寫長短句的閑散之人,偏要他去日理萬機,“一種心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蝶戀花》),只好硬著頭皮,在金陵登上帝位。
他喜歡南京,不愿意到他父王的都城南昌去。寧可在南京向趙匡胤稱臣十五年,也不到南昌去當更獨立一點的皇帝,這就是詩人的抉擇,也許石頭城鐘靈毓秀,能給他更多詩的靈感。
我記得,八十年代中期,到南京去過一次。那時,張弦還健在,作為熱情的東道主,定要陪著逛逛六朝故都,都是五十年代開始寫作的老朋友,也就無須禮讓的了。出發(fā)前,他說,客隨主便,我不讓你們看大家一定要去看的那些名勝風(fēng)景,何況你們也都去過,我想領(lǐng)你們看大家?guī)缀醪坏降囊粋地方,如何?
我們說,反正也已經(jīng)上了車,只好悉聽君便了。
李后主之死(4)book.sina.com.cn 2008年01月02日 17:33
連載:李國文讀史 李國文 出版社:崇文書局
車子出城,往棲霞山方向駛?cè)ァD捍喝,鶯飛草長,柳枝搖曳,菜花吐黃,身后為巍巍鐘山,眼前乃滾滾長江,真是好一派江南風(fēng)光。我每到龍蟠虎踞的石頭城,總能感受到一種生發(fā)出思古幽情的“場”,令我怦然心動。只要站在江水拍岸的土地上,只要稍稍掀起古老歷史文化的一角,就會涌出“惆悵南朝事,長江獨至今”(劉長卿《秋日登吳公臺上寺遠眺》)的悲悵感。
忽然,張弦招呼停車,說到了到了。
在一片秧田中間,我們看到了一尊石馬,孤零零地兀立在那里。
這是一尊南唐的石刻,張弦要我們注意,這匹馬的秀美姿態(tài),嫵媚神情,以及清俊宛約的豐采,和行云流水般的動感,他若不說出來,也就一眼掠過,經(jīng)他一煽情,果然有與常見的石翁仲截然不同。這尊駿馬,通體洋溢出浪漫而又多情的南人氣韻。
有人問,確實是李后主那時代的石刻嗎?張弦說,這是經(jīng)過文物專家鑒定的,但不知為什么,只有煢煢獨立,形單影只的一匹,也許是一篇只寫了開頭,而沒有寫到結(jié)束的文章。
清人沈德符在其《敝帚齋余談》中,為李煜抱不平:“南唐李?,固吳王恪之后也,據(jù)有江淮,垂四十年,史家何以不以正統(tǒng)與之?”正統(tǒng)不正統(tǒng),由史家推敲去,姑置勿論。營造帝王家的山陵,其工程之浩偉;往往要窮畢生之力。但即位后只坐了十五年江山的李煜,活著都難,遑顧死者?也就只能是這種虎頭蛇尾,不了了之的結(jié)局。
事隔多年,舊事重提,難免有時光無情之嘆,張弦早已作古,同行者也都垂垂老矣,但嫩綠秧苗中的那匹石馬,也許就是《玉樓春》中:“歸時休照燭花紅,待放馬蹄清夜月”的那一匹吧?卻會永遠兀立在那里。
遠游歸來,夜色朦朧,掛在女墻之上那一彎淺月,猶歷歷在目,真是“六代綺羅成舊夢,石頭城上月如鉤”(魯迅《無題》)。也許,往事總是不堪回首的,回憶那匹孤獨的馬,回憶那位被牽機藥毒死的不幸詩人,總是禁不住對于這塊土地上文人命運的思索。
從歷史版圖來看,充滿浪漫色彩的南人。與信奉現(xiàn)實精神的北人交手,從來沒占過優(yōu)勢。正如那匹孤獨的江南石馬,秀麗中透著柔弱,清癯中顯得單薄,文雅中未免過分溫良,躍動的神態(tài)中,缺乏男性的雄壯。所以,南部中國的統(tǒng)治者,有過多次聲勢浩大的北伐,幾無一次是絕對勝利的。相反,金戈鐵騎的北人南下,從來不曾折戟沉沙過,這也是石頭城斷不了在漩渦中求生圖存的緣由。南人浪漫,勢必多情,多情則容易把事情往好里想。北人尚實,自然作風(fēng)嚴謹,一步一個腳印,很少感情用事。趙匡胤家住山西太原府,他的領(lǐng)導(dǎo)核心,也都是柴世宗的北周人馬。他們按部就班,步步進逼;就在窈娘娉娉婷婷為李煜跳金蓮舞的時候,把金陵城包圍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曹彬兵臨城下,李煜只好投降,舉家遷往開封,大兵出身的宋太祖,封他一個誰知是抬愛,還是侮辱的“違命侯”,我想:接到這紙任命狀的詩人,一定啼笑皆非。這有點類似千年以后,我曾當過的右派分子那樣,敵我矛盾,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與他這個先“違命”,再封“侯”,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在感恩戴德這一點上,有異曲同工之趣,想想,倒也不禁莞爾。
現(xiàn)在,讀李煜的作品,相隔千年,情景迥異,但是,他那可憐,那但求茍活,命懸一絲的可悲,那瑟縮顫抖,永遠不安的心靈,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破陣子》),“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烏夜啼》),“多少恨,昨夜夢魂中”(《望江南》),“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浪淘沙》)等詩句中,還是能夠深切體會,感情相通的。宋太祖雖不喜歡他,留他一條命在,等到宋太宗上臺,李煜也就活到頭了。四十二歲生日那天,送去一壺御賜的鴆酒,“親愛的詩人,Happy birthday to you,干杯吧您啦!”一口吞下,毒性立發(fā),在長時期的痛苦熬煎以后,飲恨而斃。
文章摘自《李國文讀史》 李國文/著 崇文書局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portlandfoamroofing.com/shici/shiren/1134782.html
相關(guān)閱讀:范傳正
汪中簡介_汪中的資料介紹
朱彝尊
張又新簡介_張又新的資料介紹
陳造